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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雲重鉛一般壓了下來,似有若無的風緩緩吹送。書房內外除一陣陣蟬鳴與偶爾的瓷器碰撞聲外絕無聲響,略顯氣悶。

過不多時,房門被推開:「大哥!」

檀木桌前身影許久後才慢條斯里地道:「又是何等急事?」

「大哥,此次不同一般,先借我三千兩銀子應應急!」

鍾宇成振筆疾書,頭也不抬:「別的不說,若是扯上煙翠閣裡那賤人,一切不必談。」

「大哥你怎能如此狠心?我已許了萍兒三千兩贖身錢,大丈夫一言既出,豈來反悔的道理?」鍾宇義哀號。

「你這大丈夫當的不是普通窩囊。」鍾宇成重重一嘆,這才抬起頭:「既出不起,何必許她?」

「不是出不起,只沒料一時手頭緊些,過些日子錢便有了。大哥,行行好吧!你忍心見兄弟孤獨終老,落落寡歡麼?」

鍾宇成一張威嚴無比的臉頓時沉了下來:「據為兄所知,你鍾二爺府裡妻妾無數,正妻虞氏曾是傾城名姬不提,側房十三人也無一不是貌美如花、色藝雙全,請問你何來的孤獨終老、落落寡歡?」

鍾宇義可憐兮兮求情道:「萍兒與我真是兩情相悅,大哥你若促成小弟好事,我們必能百年好合、鶼鰈情深、多子多孫多福氣......」

鍾宇成為人重信講義,另一方面御下甚嚴,以軍法持家,普天之下也只有鍾宇義一人敢對他如此嘻皮笑臉。鐘宇義見他對其話語毫不動搖,卻不死心,滿臉堆笑道:「大哥真不再考慮?幫了小弟這次,做兄弟的當真感激不盡。」

「你這飯桶,平生除女人外不會想些別的事麼?」鍾宇成額角青筋畢現,拍案吼道:「本王忙得很,別再向我提起這種不三不四的事,下次讓本王聽得你嘴裡出風花雪月,看我不打死你!給我滾出去!」

鍾宇義心知多言無用,大嘆口氣後才默默退出。他們兄弟倆因這類事爭執屢有前例,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鍾宇成如此不顧情面地轟出來,如此奚落對他而言實乃小菜一碟,無足輕重。

夏已過半,日間熱度漸退,幾番細雨下來,圓荷初露,塘邊水波輕顫,滿園盡是花草芬芳。

一轉角便見殷仲樓獨立簷下,身上淡色長衫衣擺隨風微揚,一如翠華皓月,清靈秀美,出塵若仙。他驀地渾身燥熱,著魔似直直走了過去。

聽得人聲,殷仲樓轉眸看他一眼。那一眼彷若伊人,更讓他覺平日所見絕色盡給比了下去,庸脂俗粉無一可取。

「你要見大哥?」

殷仲樓點頭。他雖有北夷血統,卻是全然南方人身骨,比鍾宇義矮了小半截,須抬眼看他:「二爺找王爺有要事?」

「哎!別提了……」他似想起什麼,「啊」一聲道:「那柳翠樓花魁叫水雲娘,琴歌舞三絕,這月十五,我叫了她堂會,咱們於畫船上會她一會,也別有一番滋味。」

殷仲樓一時聽不明白,怔了怔後才淡笑道:「二爺言而有信,果真君子風範。」

「剛被罵飯桶,現又被讚君子,一褒一貶差十萬八千里,也不知孰真孰假。」鍾宇義笑道。

殷仲樓亦不多言,只道:「這錢……」

鍾宇義早知他要說什麼,揮揮手道:「罷了!你遠來是客,怎好要你付銀兩?」

「然二爺目下似乎頗缺銀兩,包妓事本由我而起,又如何能一概不管?」

鍾宇義一呆,才知方才兄弟間對話已被他盡聽了去。他覺此語頗有譏諷之意,然說話之人面上卻是一派水波不興,只得訕訕一笑,道:「你毋需界懷,那萍兒本不是非娶不可。我雖未封王,還算得上半個金枝玉葉,豈會連這點兒錢也湊不出?」

眼見他堅持,殷仲樓也不好多說,笑了笑不再言語。



回客棧時,天又飄下雨絲,一波一波,細如飄絮,渺若煙塵,帶起淡淡黃土氣息。甫下轎當刻,放眼一切盡是霧濛濛一片,頗似鏡花水月,真幻難辨。

才上得二樓,便聽陣陣笑鬧聲。殷仲樓心生疑惑,方要開門,那門板卻被人「啪」一聲由內拉開,蒼兒衝了出來,與他撞得滿懷。

蒼兒雖仍是孩子,全力撞上去力道卻也不小。他板臉正待教訓,卻見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人,不由得詫異萬分,方要出口的話便這麼硬生生吞了回去。

耿季春看來甚是驚慌,趕至他身邊道:「沒事吧?」

他有些不解地望向兩人,轉對耿季春道:「你們怎麼遇上了?」

「早市上碰上的。」耿季春笑道:「這孩子機伶的緊呀,銀針龍井竟能被他壓到兩千文一斤,如此再多來幾個,那販子定是虧大了。」

殷仲樓不禁皺眉,想來若無蒼兒相邀,諒他不敢如此登堂入室。他冷冷瞄了身側的孩子一眼,蒼兒滿面笑容頓時凝住。

耿季春性情隨和,本就極有孩子緣,早上因請了蒼兒一枝糖人,蒼兒心懷謝意,又識得他是主子朋友,便拉著他往屋裡喝茶,耿季春本亦覺不妥,拗不過他堅持,只有依了。此時見殷仲樓神色不對,忙道:「是我說了想上來看看,你別怪他……」

「不,是我拉耿大人上來的,不關他的事。」蒼兒搶話。

殷仲樓看兩人皆面有愧色,竟連耿季春也似怕了自己,一股氣不知怎的沒了,便淡聲道:「我沒說什麼,你們何必驚成這樣?」

蒼兒便罷,那他要喚作「世兄」之人亦如此,實在沒有道理。

只聽耿季春道:「是我擅闖在先,自然是於心有愧。」

「既是蒼兒帶你進來,何來擅闖之理?」他笑道:「改日還要與世兄同遊山林,不必如此見外。」

耿季春只當他真不介懷,便笑道:「擇日不如撞日,現下時辰還早,不如便去了如何?」

殷仲樓看了看窗外,時日的確尚早。方才發作了一陣,現下立即拒絕實不妥,只得道:「如此甚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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