荊棘荒殿

台北很熱。
「鳥兒，你叫什麼名字？」
「我有很多名字，你想知道哪一個？」
「咦？不可能。每個人都只有一個名字！」
「哦？也對！因為我不是人，而是隻鳥......」
「不不！我的意思是，不管是什麼東西，都只有一個名字的。」我指著自己：「就像我，我叫作李亞婷，這就是我的名字，沒有別的了。」
「真的嗎？」你歪歪你綠色的美麗頭顱，很不認同的樣子：「我剛剛聽到的，那個人，常常坐在黑色箱子前面的那個，他叫你妹妹。」
「啊！那不是我的名字呀！」
「那他為什麼這麼叫你呢？」你說：「既然那不是你的名字，你為什麼要答應呢？」
「這......」
「所以你也是有很多名字的。」你滿意的說。
「可是......」聽起來實在不太對。
「我去過很多地方，大家用不同的名字叫我，所以我有很多名字，我從我的家鄉出發，穿越一片很大的水域，我遇見了很多同類，大部分都跟我很不一樣，他們叫我的名字，不是你們人類所能理解的，接著我橫跨一塊廣大的陸地，稍作休息，那是一片很大的地方，有時可以看到豐富的水源橫切而過，在那裡，有些像你這樣的人類管我叫Paradisier，我接受了它，因為這是一個名字，我繼續往前，經一塊塊你們叫作『城市』的地方，我聽見有人指著我叫Paradiesvogel，我飛了很長一段時間，得到很多名字，這裡，卻還沒有人叫過我，我不知道我在這裡的名字。」
「啊！我知道了！」我開心的說：「你是天堂鳥！」
「真的嗎？」你烏黑的眼睛看著我，似乎也很高興：「這也是一個好名字。」

「天堂鳥，你去過天堂嗎？」
「天堂？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？」
「就跟你的名字一樣，是個美麗的地方。」
「我去過的地方都很美麗。」
「啊！真的呀？」我想了想：「但那個地方又有點不太一樣，它很高、很高，是在我絕對無法到達的高度，不，或許還有更上面、更上面，我聽說，只有乖小孩才到的了那裡，因為住在那裡的人會很快樂，永遠永遠。」
「我好像沒有去過那裡，」你說：「飛到這麼高的地方，我一定會迷路的。」
「喔......」我有點失望：「那你的朋友們呢？有誰去過了嗎？」
「好像沒聽說過，他們也怕迷路的。」
「真的啊，」我低下頭：「爸爸說，人如果長出一對翅膀，就能飛上天堂，或許哪天我也會有翅膀，到那時候我可要打聽清楚，不然也會迷路的。」
「這樣吧，我可以幫你去問問，或許有誰知道怎麼走也說不定。」
「真的嗎？」我高興的手舞足蹈：「那真的要謝謝你囉！」
「別客氣，算是報答你幫我找到一個好名字吧！」

「天堂鳥，台北一直好熱。」
「會嗎？我覺得好冷，我的故鄉要溫暖多了。」
「你的故鄉在哪裡？」
「離這裡很遠的。」
「對了，你離開了那麼久，有幫我找到天堂嗎？」
「我問過了，他們說，天堂並不存在，因為人類不可能擁有會飛的翅膀。」
「為什麼呢？」
「人類不可能擁有會飛的翅膀，就像我們不能擁有強健的雙腿一樣，但我們比較不會奢望自己不可能到達的地方。」
「喔......」我真的好失望：「可是聽說很多人都去過了。」
「那等他們回來，你再自己問他們吧。」
「他們......不會回來了吧！」我覺得眼睛溼溼的，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：「爸爸說，媽媽去了天堂，只要我聽話，她就會回來看我，但是我一直等，像這樣在這裡等，等了好久好久，她都沒有回來，我想，是因為天堂實在太美麗了，所以她忘了我，也忘了回來。」
「嗯，或許吧。」
「天堂鳥，從天空看下來，台北是什麼樣子？」
「很美。」
「真的嗎？」我張大了眼睛：「爸爸跟我說，台北是他見過最醜陋的城市，他也像你一樣，去過很多地方，我相信他不會說謊。」
你將頭藏進翅膀下，一片片整理著彩色羽毛，再抬起頭時，我想你是在笑的。
「或許在你們人類眼中很醜陋，但從空中看下來，地面上的一切都很美。」
「比天堂美嗎？」
「一定比天堂美的，」你看了看天空，天色和以往的這時候一樣，灰濛濛的，看不到夕陽：「天空中，一切都是一樣的藍，一樣的白，越往上飛越是這樣，不像地面上，永遠都是多采多姿，有著一切生命維繫所需要的條件，所以我和我的同伴們，待在地面上的時間總是遠多於在空中的。」
「可是我真的好羨慕你有一雙漂亮的翅膀。」
「為什麼呢？」
「有了一對翅膀，我就可以到處旅行，像你一樣，去好多地方。」
「我所作的旅行，不過是經過你們人類早就到過的地方，甚至在我還沒出生前，你們就已經靠你們的雙腳踩過、停留的地方。」
「可是我們花了很久的時間呀！如果用翅膀，一下就到了。」
「這樣說也沒錯，」你想了想說：「但你們也有屬於你們的翅膀呀！」
「屬於我們的？」
「是呀！我剛剛經過這裡的時候，還看見他在天上飛。」
「啊！你說的是飛機。」
「大概吧。總之他比我大多了，飛的也比我快，你有上去過嗎？」
「沒有，」我搖搖頭：「爸爸說我太小了，不能上去。」
「這樣的話，你要快快長大才好，這樣就可以得到屬於你的翅膀，開始屬於你的旅行。」
「到時候，你要陪我喔。」
「嗯，我會的。」

「天堂鳥，我要走了，我要去另一個地方。之前我已經去過了，可是我不喜歡那裡。」
「那是哪裡？」
「到處都是鐵欄杆的房間，窗戶上面還有玻璃，到時候，我就不能像這樣跟你說話了。」
「你為什麼要去那裡？」
「我不知道，」我擦了擦眼睛：「但我聽到阿姨跟爸爸說，爸爸又跟白色的人說，說我每次都坐在這裡，不吃飯也不睡覺，可是我不餓也不累呀！不餓不累，為什麼要吃飯睡覺呢？而且我想跟你說話，也想等媽媽回來呀，可是她都不回來，就只有你會跟我說話。」
「你走了的話，我會很孤單的。」
「不會的，你還可以去別的地方，繼續你的旅行。」
「或許吧。」你輕輕的拍動翅膀：「那你要去多久呢？」
「不知道，很久很久吧。」
「這樣的話，我留在這裡就沒有意思了。」
「你要走了嗎？」
「就像你說的，我可以繼續旅行，繼續幫你找叫作天堂的地方。」你拍著翅膀，作起飛前的熱身。
「等等，你等一下，或許我可以跟你一起去。」
我手腳並用的爬上窗台，這是我常做的事，從這裡往下看下去，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小小的，各種顏色的車子像火柴盒一樣，可愛極了，我以前常常在這裡待上好久好久，連爸爸在叫我都沒有聽到。
「你會死的。」你說。
「不會的，我可以飛。」
「但你還沒有擁有自己的翅膀。」
「我會有的，飛下去就會有了。」
「你會迷路，會找不到天堂的。」
「有你幫我帶路就不會。」
「你確定嗎？」
「我確定！」我開始哀求：「拜託啦，我真的好想趕快開始自己的旅行，你也說你要陪我的，不能不守信用。」
「可是我沒有去過天堂。」
「沒關係的，我們一起去找，天堂一定也有很多名字的吧！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。」
「說的也對......」
「就這樣決定囉。數到三，我們一起飛。」
「嗯，好吧。」
「1，2......3。」
台北很熱，但在這一天，我看見了風，風吹過我的臉頰，越過我，開始了屬於他們的旅行，而我，就在最後一刻，我發現自己長出了翅膀，看見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