荊棘荒殿

晚上睡不著，突然想起小時擁有的兩個洋娃娃。

一個是標準版，真正的「娃娃」，大大的水藍色眼睛配上圓滾滾的臉蛋，華麗大捲底下是雪白長洋裝，身上永遠散發著香氣，很濃，但是甜甜的奶味，連我這種從小對香水反感的人都能抱在鼻子下聞個久久。另一個年紀比較大，類似的捲髮洋裝，搭配起來平添一股成熟韻味，像是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小小姐，童稚中顯露淑女的優雅。

兩個娃娃本來都住在文具店的櫥窗內，一天二十四小時睜著眼凝望窗外的世界，那表情很空洞，很神秘，深深吸引孩子的目光。印象中，我不是個常跟父母要玩具的小孩，但一旦看上的東西無不想盡辦法到手，於是，經過一個禮拜暗中觀察後，帶著濃濃奶香的嬰兒版首先搬進我的房間。

剛開始當然愛不釋手，事實上，在我狹隘的童年記憶中很少出現讓我寵愛這麼久的玩具，然而，蜜月期總會過去，熱情漸退之後，沒有任何意外的，另一個娃娃也緊隨著它永遠三個月大的稚齡姊妹進入我的生活。

這一次熱情消逝的更快，沒過幾個月，命途多揣的兩姊妹都被打入冷宮，成為小孩喜新厭舊的祭品，時至今日，我已經記不得他們最後的身影出現在家裡的哪個角落，或許是某個塵封已久的櫥櫃下方，或許是蛛網遍結的雜物櫃深處，又或許，早在好幾年前就已隨著垃圾車的音樂離我遠去，帶著奶香的身體被支解融化，作成塑膠杯、防滑貼條等淘汰率沒那麼高的實用產品。

過了那麼多年，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他們，或許是因為始終帶著罪惡感，又不知道面對兩個無生命的物體，罪惡感從何而來。總覺得他們代表著一段令人懷念的童年歲月，卻消逝的太快，早在我知覺之前就已隨風遠颺，在大型機具的運作聲下被支解、重塑，終至面目全非。

於是我發現，未曾到手的寶藏最珍貴，未曾被人遺棄的東西不會引人懷念，回憶之所以迷人，因為此情此景不可能在現實之中重現。人就是如此不知足的動物，不知足，所以有遺憾，有遺憾，對人生才會有更悲壯的詮釋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