荊棘荒殿

六年前我曾懷孕過一次，過程非常的短暫，在胚胎、心跳都未曾出現的狀態下就流產收場。還記得最後一次到公館的婦產科看診，超音波下應該八週大的胚囊已萎縮成五週大小，黑黑小小的一個圓點，看不出一點生命跡象，醫生說可能是晚著床，請我二週後再回診看心跳，但我已經心裡有數。隔天凌晨我被一陣下腹絞痛驚醒，衝去廁所脫下褲子發現整條內褲都是鮮血，在我坐在馬桶上等著陣痛過去的同時，血還在源源不斷的流出，伴隨著大如雞蛋般的血塊。不知道坐了多久，疼痛感慢慢消失了，隔天我正常生活、正常上課，小朋友非常貼心，沒讓我用到RU486或經歷任何人工流產的過程，走的全不留痕跡，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。

那時年紀還輕，大學都還沒畢業，身心都尚未準備好要當媽媽，加上在免疫異常造成懷孕失敗的理論並非顯學的年代，醫生對於早期流產的解釋一律只有「自然淘汰」，當時總想，若是不健康的胚胎，早點流掉總比後期才發現要好，因此，那次流產在當時的我心中沒有激起太大的漣漪，唯一的影響是，沒有料到懷孕會失敗的我和馬自達二家人已經在洽談結婚事宜，後來討論了一下覺得這種事情不應該因流產生變，也成為我大學畢業當天就直接登記結婚的主要原因。

結婚以後我一樣正常生活，找了份不上不下的工作，努力適應社會，因為年紀實在太輕，壓根兒沒有想到懷孕的事情，馬自達也配合著我避孕，直到二三年過去了，某天他忽然覺得時機成熟，開始慫恿我生小孩，這時候我才知道，原來他結婚的目的就是為了繁衍後代。我抗拒了好一陣子，期間吵的不可開交，後來拗不過他，我慢慢屈服了，心不甘情不願踏上求子之路，那時天真的覺得，我還年輕，而且前一次那種讓人匪夷所思的中獎機率都能懷孕了，這次應該頂多試個二三個月就有消息了吧？

結果二三個月一晃眼就是二三年，心態上也從抗拒變成了渴望。我看的每一個醫生，都說以我的年紀跟身體狀況，應該是有很大機率自然受孕，偏偏天不從人願，從單純算排卵期同房，到人工受孕，最後進階為試管嬰兒，無論多少顆卵多好的胚胎，通通沒有消息。我從小就是被寵壞的孩子，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到手，而且越快越好，這二三年來雖然嘴上不說，但長期不孕造成的身心煎熬實在不是言語能形容的。終於在第二次試管植入失敗後，我看到了轉機，那時第一次參加員工健檢，在裝潢華麗的健檢中心裡照了生平第一張腹部X光，二週後報告上鮮明的紅字述說著我下腹腔有靜脈石，雖然後頁的說明安慰我無大礙，但憑著單純的好奇，我還是從google中認識了它，並發現它的成因是「長期深層靜脈血栓」，那時剛好因為不孕問題有在關注班媽的部落格，馬上聯想到，血栓不就是免疫問題的外顯症狀之一嗎？

經歷了那麼多，我越來越相信緣分的重要，如果不是有看班媽的部落格，如果不是有去參加健檢，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，或許我還在每個月期望與失望的迴圈中浮浮沉沉。第四次試管配合著免疫治療終於成功，我這才恍然大悟，原來我無法受孕真的不是因為婦科問題，而是免疫系統異常造成著床期血栓飆高，子宮內血液循環極度不良導致胚胎著床困難，讓那些用排卵藥、排卵針刺激出來的卵子、靠體外受精培育出來的優良胚胎們，在著床階段都還沒完成就紛紛陣亡。這次懷孕很順利的在四週半照到胚囊，五週半照到胚胎與心跳，上一次空包彈的狀況並沒有發生，讓我不禁想到，六年前懷孕時我年紀更輕，染色體異常的機率微乎其微，會不會那時所謂的空包彈，也是好不容易跨過了著床這關，卻又在高血栓下被迫陣亡的正常孩子呢？

我們家的母系那邊一向人丁單薄，我媽生完我以後再無所出，小時候我一直無法諒解她為何不為我添個弟妹，直到我媽過世後才從我爸那邊輾轉得知，她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曾經多次流產，最後是流到不敢再懷，我這才確定免疫異常是會遺傳，只是因為當年這方面的醫學知識更不普及，連看這方面問題的醫生都找不到半個，根本無法及時確診，所以連我媽的職業是護士都無法了解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，很多機會就在光陰中消磨掉了。

現在我懷孕二十八週，隨著寶寶的存在感越來越明顯，我也越來越常想著這些問題，如果我們家沒有免疫異常的遺傳，我媽不會在生下我之後每次懷孕都以流產收場；如果我的身體狀況一切正常，那些8G1、囊胚期的小細胞們，哪個不是能發育成在媽媽肚子裡就會笑會哭，踢人會讓人痛半天的可愛寶寶呢？如果沒有免疫問題，我可能會有二三個手足，如果沒有免疫問題，我可能可以跟同事們炫耀著我的大女兒都要上小學了！有時候很為這些沒有聲音的孩子們心疼，雖然他們不一定有意識，但有懷過孕的人就會知道，他們無一不是用盡全身力氣想要長大，或許他們一切正常，反而是做媽媽的我們無法提供一個正常的環境讓他們生長。

我不會自責，因為這畢竟不是我能控制的，我只是覺得遺憾，孩子們，你們來的時機不對，非常抱歉沒辦法讓你們平安長大，未來你們的弟弟出生後，我一定會讓他知道你們曾經來過，因為是你們的犧牲才造就了他的生命，我會永遠記得你們，感謝你們的存在成就了我們的幸福，希望你們沒有牽掛，早早投胎到適合的人家。

Orz......要當媽了真的變得好感性，我要去哭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