茅屋外有座涼亭,兩人在石椅邊定了下來。耿季春知道厲害,一改平日豪放,細啜輕飲著,倒是殷仲樓自恃酒量,又明著不信他,一杯接著一杯,竟像沒底似的。

「世兄如此喝法哪裡像是在比酒?」殷仲樓笑道。

「我想想不對,這酒不能比,咱們總要有一人清醒著。」

「何必如此拘束?我卻不覺這酒有如此厲害。」他說著,提起葫蘆又往杯中一倒。

耿季春先一步將葫蘆搶了下來:「賢弟這樣卻也不像比酒了,即便心緒不好,也不得如此牛飲。」

「世兄這話有趣,我何來心緒不好?」

耿季春似有些醉了,說起話來便不甚斟酌,道:「憑你這般年歲,臉上那樣子只騙得生人。心緒如何,我與你相識亦有些時日了,怎看不出來?」

殷仲樓笑容一僵,方欲站起身,忽覺輕飄飄地一陣醺然,連忙扶住石桌桌腳道:「這地怎麼這般不穩?」

「酒醉竟怪罪到地上去了。」耿季春笑道。

他卻是再也站不起來,頹然坐回石凳上道:「這回是你贏了。」

「我喝得沒你多,如此比來卻是不公。只看賢弟樣子,那可真是善泳者溺了。」

夜幕籠罩,皎月明晰,星河亙天,耿季春知醉酒之人容易受寒,道:「看來今日是回不了京,既已醉了,再喝沒意思,往裡邊休息去可好?」

殷仲樓已醉得徹,瞄了他一眼,神態迷茫,也不知懂是不懂,耿季春笑著搖頭,往他那處去就要攙扶。那人卻不讓他扶,眨了眨眼睛,雙膝一軟便往他懷裡倒去。

耿季春連忙穩住身子,正想將人托起,懷中之人忽地「哇」一聲大哭起來。耿季春無比錯愕,只得抱了他由著他哭,不料殷仲樓哭完又笑,喃喃自語,那些話他一字不明白,久了才聽出是北夷方言。

如此折騰了好一陣子,終於靜了下來。耿季春抱他良久,聽他不再作聲,只道是睡了,往懷中一看,卻見他面上平靜無波,抬眸回望,待眼神相接後,這才微微一笑。

他眸中仍帶著水氣,反映相望容顏。那笑淒絕萬分,幾可道盡一切滄桑,全不似以往那般自持恭謹寒意逼人。耿季春愣在原處,再移不開視線,著魔似地,就著他的唇便吻了上去。

他竟無抗拒,一吻彷彿一世,溫柔纏綿,帶著些微酒氣。兩人近得能聽見彼此心跳,耿季春橫了心,將人打橫一抱,便往小屋中去。

燭影紅搖,陋室中隱現曖昧不明的氣息,床上之人睫影深邃,一張臉微微泛紅,上身僅套了件薄衫,隱隱約約透出膚色。耿季春本也有些酒意,受不住這般春色無邊,低頭又是一吻,不同於方才柔情似水,卻是充滿慾望,低低問道:「你可願與了我?」

對方嗚咽一聲,並無答話。耿季春到底沒醉到失去理智,溫存地凝視那張毫無戒備的臉孔,腦海中浮現的盡是趁人之危四字,不禁一嘆,強壓下叫囂的慾望,輕手輕腳地由床上退下。

子夜啼鳴,窗外風吹月明百年不變,一如有些事,在經歷了萬千風雨後回首而視,總顯得純粹而引人相思。



殷仲樓隔日直睡至日上三竿,方起得床,忽覺自己竟仍在茅屋之中,窗外暖陽高掛,黃澄澄灑下一室光亮。他心下大驚,左右卻沒見耿季春人影,正待起身間,那人已從外頭推門而入。

「這地方燒不得火,恐怕要讓賢弟餓上一陣了。」

他的神色間多少還有些不自然,殷仲樓看在眼裡,只覺頭昏腦脹:「我睡了一夜?」

「你醉得一蹋糊塗,連站也站不起,迷迷糊糊一夜就過去了。」他歉然道:「說來比酒是我的主意,算是累了你。」

「我本沒什麼,只你……」殷仲樓向窗外一望,問道:「現下是什麼時辰。」

「莫約巳時。」

殷仲樓一驚坐起,道:「沒料誤了世兄上朝時間。」

「你別掛心上,那朝廷一日不去倒也無甚影響。」耿季春道:「有事出班啟奏,出班了也見不著人出什麼班?」

殷仲樓默然,無意識地往身上一看,一看又是詫異萬分:「這衣服……」

耿季春也頗為尷尬,說道:「你昨夜吐了一身,臨時找不到替換衣物,恰我這兒還有件外掛,便幫你換上了。」

殷仲樓大約自出娘胎起還沒如此失態,全然無言以對。耿季春見他侷促不已,臉面上有些潮紅,晨光照耀下煞是好看,勉強抑制住心頭盪漾,問道:「你可有力氣騎馬?」

回程似比來時快,因所居方向不同,兩人在城門邊即分了手。殷仲樓了馬步行,才至客棧門口便見蒼兒氣呼呼地立在那兒,待他一走近,劈頭便是一陣叨唸:「您不是說了只去半日?可見得這天都亮了!過夜也不說一聲,又不讓人跟著,整夜找不到人,您可知我有多擔心?」

他正埋怨得興起,瞄他一眼後忽打住,皺眉道:「您怎地換了別人的衣服?」

殷仲樓沒料他一眼便看出來,微露窘態,道:「這你別管。」

「希罕!」蒼兒見他神色不定,滿心狐疑又問不得,沒好氣道:「方才鍾二爺的人來過,問遊船您到底去是不去?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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