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隱寺不同於一般佛寺古樸莊寧,旁臨溪流,兩旁植滿紫薇花樹,放眼而望一片紫紅,一向是京城著名美景。盡頭本寺建築灰瓦白磚,不時傳來誦經念佛木魚合拍,卻是道道地地古剎氛圍。
這時天已回晴,遊人甚眾,販子亦多,一攤攤聚集寺外叫賣。殷仲樓驀見一人手上持稻草竿子,上頭一枝枝插的盡是冰糖葫蘆。他心頭一動,轉對蒼兒低聲道:「耿大人請糖人,主子請冰糖葫蘆,如此一來是哪個好?」
「哥哥請什麼都好!」蒼兒笑道。
殷仲樓嘴角微揚,便往販子處去了。
那販子體格壯碩,眉宇間頗見英氣,見生意上門,滿臉堆笑道:「爺真好眼光,咱家冰糖葫蘆講究,吃了包你絕不後悔!」
「孩子玩意兒,何來講究?」殷仲樓問。
「這您可不知,講究多著哪!從選果子、白糖,到火侯大小時間控制,在在都得講究。又如這熬糖,用的是咱家隔壁的井水,出了名的淨呢。」
「水淨何奇之有?營商者果都是一般,自賣自誇。」耿季春笑道。
殷仲樓淡然道:「我倒覺此與世兄論起酒來有異曲同工之妙,倒也有趣。」
只聽耿季春「哎呀」一聲:「可差得多了!」說罷,便又論起酒來。
夕色西沉,山林間更見火紅。三人中也僅蒼兒打出娘胎起便在北方,從未見過如此景致,正看得興起間,忽嘆道:「這寺建的真不是地方,如此人來人往,風景又美,怎麼能專心修行?」
殷仲樓笑了笑:「心靜者,忘情棄慾,無論身在何處,不受人事物拘束,又怎會無法專心?」
蒼兒吐吐舌頭:「這我可做不來。」
「何止是你?天下間能真做到者寥寥無幾。」耿季春道:「說來若沒了眷戀,人生一世又有何意思?佛家教人拋卻情愛,實不合人情事理。」
「生無眷戀,即無憂怖,其中暢然世兄便不明白了。」殷仲樓笑道。
耿季春正欲答覆,忽聽人叫了聲「耿大人」,回眼便見夏羿風立於樹下,一張臉蛋襯著紅艷花枝,風采韶秀,更顯絕色無雙。他向兩人略側首點頭,便逕自往他們處走來。
「難得出來,沒料得竟能遇上大人。」他對耿季春道:「遠處見大人帶著個孩子,心裡奇怪,便過來看看,誰知又多出一人,如此觀來,倒像一家人了。」
耿季春微愣,乾笑道:「小夏侯真愛拿人開玩笑……」
夏羿風見他侷促不已,神情間漾起一絲曖昧,轉對殷仲樓道:「上回失了禮數,還請殷兄海涵。」
「沒什麼的事,何必介懷?」殷仲樓淡淡地說。
「大人有大量,果真令人敬佩。」夏羿風對他恭恭敬敬地作揖。
「不打不相識,如此認了個朋友也好。」耿季春笑道:「既是遇上,何不與咱們一起走走?」
「不了,現下抽不開身,改日再訪。」夏羿風抿嘴輕笑:「這麼些日子沒去,也不知大人家那張牙床換了位置沒有。」
他說罷便走,耿季春卻萬沒料他會在此時提及這事,頓時滿面尷尬。
殷仲樓雖不明所以,聽其暗示、觀其神色亦能猜出個七八成。他心中暗笑,嘴上卻不多說,只道:「時候不早,該回去了。」
古井正對著大片相思竹林,林間迎風,夜中沙沙作響,斷斷續續傳來極細異聲,似有什麼東西輕巧地落了地。
「武英給十三爺請安。」隱於林中之人單膝跪下。
「免禮了。」殷仲樓靠在井邊,幾乎唇舌不動地問道:「父王可好?」
聲音很輕,幾欲淹沒於一片竹影搖曳聲中。
「王飲食俱佳,近日圍獵還射了隻白虎,體力可是亦發健旺。」
「那可真好。」殷仲樓淡淡道:「你也知我脾氣,有什麼好話與我代奏了便是。」
武英略顯遲疑:「王時時念著爺,上回還讚您才德俱佳,在眾皇子中數一數二,爺可不必如此……」
「我有何才德可言?」殷仲樓輕叱:「得了吧,是否真有相念之情,咱們父子倆心照不宣,你干涉不來。」
「屬下不敢。」
「何來敢不敢?我現下乃一介平民,無須如此畢恭畢敬。」他笑道:「倒是你,甚時賣起冰糖葫蘆來了?做的有模有樣,也不送做主子的幾枝嚐嚐?」
「局勢不對,您是金枝玉葉,做屬下的小心點不為過。」武英卻不擅說笑,一本正經說道:「即使京城中,可還是別亂走較好,爺可知您已被人監視?」
「你這是拐個彎兒教訓我來著?」他笑了笑,冷哼一聲:「我怎會不知?想鍾宇成那老狐狸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地放過我。隨他們去,你與武齊別曝光就是了。」
竹影間人又是靜默半晌,道:「爺您不明白,這些個人馬,似不是同一處所出。」
「嗯?」
武英接著說:「依屬下觀察,目下共兩批,一方為鍾家大王府派出,另一方,屬下亦不甚清楚。」
「連你也不清楚,這可奇了。」殷仲樓秀眉微蹙,問道:「你猜測呢?」
「此方人馬行蹤詭祕,每次會面地點均不相同,又似均有武學底子在身,屬下跟了幾天,始終不知動向。」武英沉吟道:「他們行事較王府中人更有組織,怕是有極大意圖,您要萬事小心。」
殷仲樓默然,片刻後才答道:「我明白。」
「武齊近日內便會回來,您可不必操心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他微頷首,道:「接下來說的,事關重大,你與我一字不漏地回給父王,倘若有走漏消息,我唯你是問。」
「屬下必不負十三爺使命。」
大風又來,輕細如絲的說話聲迴盪於夜色之中,漸趨虛無。
- Aug 28 Thu 2008 20:59
蒼風廣漠月如鉤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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