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侍衛開始撵人,尖叫聲、桌椅翻倒聲、瓷器碎裂聲四起,畫樓中鬧嚷嚷地亂成一片。殷仲樓壓根兒不想與耿季春相認,然轉念一想,這人在王爺面前尚且如此膽大,初見面時的文弱早不知拋哪兒去了。他半是警戒半是好奇,越思量下去越不想走。

這時屏風已被撤下,耿季春見著他,臉面上閃過一絲欣喜,對身邊侍衛低低吩咐了幾句,那人一點頭,直朝殷仲樓處過來。他瞄了蒼兒一眼,滿臉堆笑地對殷仲樓說:「耿大人請您先撤個地方,外頭稍待一會兒,大人處置完這兒的事後再請您去吃酒說話。」

殷仲樓見那人一等侍衛服飾,對他竟如此畢恭畢敬,足見耿季春之品帙,顯然與初見時所說「芝麻綠豆大的小官」相距甚遠。他略皺了皺眉頭後道:「回大人的話,小民愛熱鬧,如此場合正合胃口,能否姑且留下?」

那人有些詫異,仍舊傳話去了。耿季春聽後眉宇間微微一動,然意識到自己身份還是個官,不好當眾說些什麼,又不願用強,只得無奈一笑,作個手勢要他退到後面去。

殷仲樓命蒼兒先回客棧,自己則退至樓梯口的邊欄上,剛站定,只見耿季春又換過一副肅然面容說道:「王爺您多次咆嘯公堂、擅殺大臣、結黨私營、顛倒是非,上不尊聖意天恩、下不體法理民情,情節重大萬不可恕,您可知罪?」

說話之際,殷仲樓已認出了那王爺叫曾鸞,與鍾宇成同為軍功封王,對朝廷之影響力不相上下,然兩人一明一暗,處事態度差多了。

「本王何罪之有?」王爺冷哼一聲,傲然道:「當著文武眾臣的面指本王結黨私營,豈不是想將諸人皆拖下水?」

「王爺這樣說便差了。」一旁的武將忽笑道:「您是您,咱們是咱們,就是共穿條褲子也沒一齊遭難的理兒。」

曾王爺聽得一怔,未及反應,只聽另一人接口:「早讓您仔細著些,御史能隨便殺的?只因彈劾您服飾不和禮制便下此毒手,未免孟浪吧!」

又一人搖頭道:「王爺忒不曉事了,私選官、明納賄,豈不知是犯了當今萬歲爺大忌,太招搖、太招搖啊!」

那些個武將殿臣本都是為慶賀曾王爺六十大壽而來,現下你一言我一語,說翻臉就翻臉,倒似先頭排練好的。曾王爺這才意識到眼下已是眾叛親離,感事態嚴重,話未出口,涔涔汗水已先由額上滑了下來。他兀自掙扎,冷哼一聲道:「沒有命令,靠你們幾個叢薾小員,想整治本王,量也不濟事。」

「這不是來了?恁猴急是做什的?」諸人正待發話,卻聽一陣清脆如鈴的笑聲由下頭傳來,在整場緊迫中顯得突兀萬分。說話之人體態修長,慢條斯里地拾階而上,清風般掃過整排肅立的兵士,那些釘子似的身影均是微微一動,隨後萬分羞慚地同時低下頭來。

「小夏侯來了。」耿季春大鬆口氣,一手接過他遞上來的文書。

「小心點,刑部剛出來的,熱著呢!」夏羿風萬分調侃地說。

他那一張臉蛋姣美無雙,較殷仲樓還多了些女氣,無論到哪兒,總能引起小小的騷動。看來不過二十五六歲,卻已是二品文職,內閣協辦之一。前頭父親在戰場上被曾王爺搭救,與曾家便有段淵源,長期出入王府,幾年下來竟有些策士味道,被官場上人戲稱為小夏侯。因此這一出現,主事者除耿季春外都有些意外。

殷仲樓卻知他與鍾宇成兄弟亦頗為交好,在鍾王府中見過面的。兩人目光相對,夏羿風略挑眉,轉對曾王爺笑道:「王爺,今兒個連萬歲爺都說話了,您可就配合一點吧。」

他對人一概是笑的,卻非殷仲樓那般疏離,笑起來如春日霏雨溫存無比,手段則遠不如臉面上深情,前頭不知幫曾王爺整垮多少人。王爺一見來的是他,心便涼了大半,嘴上卻萬般不肯示弱,冷冷道:「本王千算萬算,卻不料今日赴的竟是場鴻門宴。」

夏羿風不改溫軟笑容,略一躬身道:「王爺言重了,且不說小人論才論勇皆不及項莊,沛公之智,您可是有的?」

曾王爺一張國字臉脹得通紅,嘿嘿冷笑,「噌」一聲拔出腰刀跳起,大叫道:「我先宰了你!」

場面登時大亂,耿季春拉著夏羿風退至一邊,一旁侍衛同時拔劍搶上。這些侍衛都是由大內藉調而來,端地威猛無比,偏那王爺身上有功夫,周旋起來竟毫不費力,一出手便是數人倒地。幸而他自恃武藝,出外從不攜帶隨從,一人力戰源源而上的高手,久下來亦支撐不住,正想奪路外逃,忽地一口氣換不上來,喉間一甜,嘔出一大口黑血。

「你們竟……用毒……」他一雙眼瞪得銅鈴般大,怨毒目光掃向早躲得遠遠的昔日下僚。眾人無比驚愕,卻聽夏羿風道:「這藥兒,僅在運氣時發作。若您適才省了力氣,它便不是毒,您這又是何苦?」

耿季春與他密議時一向沒有這條,聽他說得輕巧,心頭竄起一股惡寒,愣了半晌才道:「這……東西哪來的?我竟不知道。你是怎麼……」

「這東西慢熱,十二時辰前便下好。大人放心,連累不到你。」夏羿風輕笑道:「光這幾條罪,左右也是死,這種死法算便宜了。」

耿季春卻是頭一次見識他如此辣手行事,臉色便顯得有些蒼白。他瞄了眼曾王爺,見已是完全不行了,思及京城中將掀起何等波瀾,只得深深嘆了口氣。



早在曾王爺發難前,殷仲樓便已退到下頭靜觀其變。夏羿風這類人他清楚,對如此下作招數亦不甚意外。可憐曾王爺滿心信任,一步錯、步步錯,這官場現實得悽涼,淒涼得讓人發慌。

樓上已在收拾殘局,幾個窩裡反的武將都已退了下來,或歡喜或肅然,一個個神情複雜。耿季春臉面上驚魂未定,甫下樓板便帶著歉然笑意對殷仲樓道:「讓賢弟受驚了。」

這賢弟是兩人分別前夕認的,殷仲樓倒沒料他出口即是這個,僅淡淡道:「沒有的事,既是小民自願待著,這事早預料到的。」

耿季春頹然搖頭:「別稱小民了,這官誰做不得?窩囊得很,竟連這面上都控制不住。」

「喲!大人這是怪我了?」一旁夏羿風笑道。

「沒那意思,變起倉卒,若非小夏侯料得周全,還不知要折損多少人。」耿季春嘆道:「這人一向跋扈,當庭杖殺朝臣亦不是第一次了,堂堂聖朝怎容這類人猖狂?今日算是除一大患。」

曾王爺性情暴烈,即便在自軍中亦不得人心,遭人設計實在意料之中。然這人早不除、晚不除,偏選在這時候,便讓人起疑。殷仲樓尋思,只覺鍾宇成做這事兒沒與自己商議實怪得很,然又想不出第二人有如此心計手段,竟能將毫不知情的耿季春亦搭了進來。

耿季春見他默不作聲,只道他沒見過這般場面,兀自發怔,便笑道:「北夷境內必無這般混亂,讓賢弟甫造訪便扯入其中,耿某實慚愧得緊了。」

夏羿風知殷仲樓身份,對其心思便料得透徹些,他亦不點明,就著耿季春話頭說道:「北夷人素以慓悍勇健著稱,這點小場面哪那麼容易鎮住了?只我看你實不像北夷人,怕有咱們血系吧?驢相交者為騾,異種相合,性格品貌上兩方不似也是尋常。」

這竟是暗罵他雜種的意思,耿季春不明就理,驚得一呆,正欲發話緩頰,殷仲樓卻已抬起頭來。細緻面龐上嚴實實掛了一層寒霜,是蒼兒也未曾見過的冷冽。

「騾天性溫順機敏,通忠信之道,較之於終日以色示人、無信無義之徒,亦算得上略通人性。」

夏羿風瞬時間亦變了臉色,從容溫婉笑容退去,接替而上是赤裸裸的恨意。待那恨意收束,換過的卻是一抹輕如飄絮般的悵惋。

「假以時日你必會明白,這塵世,容不得全然無瑕之人。」

說完,他一逕走了,丟下兩人默然對立,各自懷著迥異心思。













字越寫越多,越寫越白話,看來沒了期末考壓力果然就寫不出好東西啊..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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