荊棘荒殿

夏羿風見他愣在當場，便道：「戰事即起，說來有人向聖上提及此事也是遲早。」

殷仲樓點頭，這點他自知曉，然只沒料上奏者會是耿季春，他又是一陣默然，問道：「若此事上報，皇上准奏的機會是多少？」

「八成，若再加上大學士支持，十成十。」夏羿風一笑：「皇上近年來幾不理政，政事上均由幾個大學士與耿大人說了算，說來要不是有徐朝瑛、汪作棟與耿大人這類人在維持著，以及幾股勢力分庭抗理，這天下早不知分家過幾次。」

這事殷仲樓亦明白，如今文臣中除徐朝瑛為首的大學士仍效命朝廷，其他重臣如夏羿風、崔慎行暗助鍾家王爺，尤紹欽、尤紹杰兄弟助景王、范氏一族助秦王，即便曾王爺勢力已去，朝廷仍可說是派系分明，若非如此，鍾宇成也不需向敵求援，由北夷搬救兵了。

然就檯面上看來，現今最大的威脅仍是北夷，邊界近來屢屢動亂，戰事勢在必行，幾條主要官道早已封鎖，商旅出入越發不易，緊張氣味是人人聞得到的。

「宵禁不提，徹底清查京中北人南來者，就現下而論，不嫌太過瑣碎？」殷仲樓若有所思地凝視奏章，皺眉道：「南北國境自古一向開放，光是清查嫌疑份子，得花多少時間？」

「耿大人做事一向如此，細緻得很，然瑣碎亦不至於，長期居於南陵之北人實沒你想像得多。」夏羿風略略側頭，道：「大抵是覺朝中事被那邊掌握得太徹底了些，若非有人長時間洩密，不致如此。說來這也有些恫嚇意味，等條令下來，犒賞密報，有嫌疑者自會聞風離境，倒省人攆了。」

「既是為防探子，又何來南北之分？有錢能使鬼推磨，他敢保你們南人中便無一細作？」這指的自是夏羿風本人。

「外人總要先防的。」他抿嘴笑道：「說來全趕出境是較省力的，只不知咱們耿大人為何不願如此就是。」

若無問題，自是不須走，然殷仲樓與鍾家掛勾之事即便隱密，在如此政令下亦難保不會被人察覺。他不禁苦笑，恐耿季春不會知道，他才是最大的嫌疑者，若等命令實行後才離去，反引人猜忌了。

只聽夏羿風又道：「目下起碼還有數週的預備時間，除了萬事得加快速度外，你與耿大人交情匪淺，若能得朝廷消息自是最好，然得小心不要露出馬腳。」

殷仲樓有些茫然，低聲自語道：「倒非為了什麼消息……」

夏羿風見他反應全在意料之中，只覺事情順利地不可思議，心中暗喜，嘴上卻笑道：「說來這關係早斷早好，殷兄可謂當局者迷，人一沾情字，果真會失了分寸。」

殷仲樓聽不明白，愕然道：「此事與情有何干？」

「我料你也是個不明白的，天底下何人不動情？差便差在有無意識而已。」他笑道：「那耿大人我看是不錯，只與你便有些尷尬了，你如此欺他，他那脾性，倘若知了豈能忍受？」

以兩人交情，話說至如此已是太多了。殷仲樓聽後一怔，冷冷笑道：「小夏侯事管得真廣。」

「我並無別的意思，此事還得由你自行處理，只最終牽連甚廣，你可得小心腳步便是。」



暮雲收盡溢清寒，秋風寂寞，陋室空房更顯悽涼。

殷仲樓一手推開大門，空曠前院直對著天邊星河璀璨，隱隱現出他一身素白如雪。他望見屋中有火光搖曳，不知該喜該嘆，略撩了撩衣擺，直往內書房而去。

耿季春獨坐桌邊，手裡展著書頁，瞄到他進屋，面上一喜，忙起身迎上去，因見他手提酒壺，便笑道：「你總算來了雅興。」

「這東西自比不上世兄府上名釀，意思意思罷了。」他放下壺來，道：「今日是來與世兄告別的。」

耿季春愣了半晌，這才嘆道：「早走也好，最近時日出入國境越發不易，再不走恐怕沒機會了。」

殷仲樓也有些悵然，嘴上卻道：「並非無再見之期，何必如此垂頭喪氣？」

耿季春一笑，卻顯得無奈成分居多：「這仗要打多久還沒個定數，再見是何時也難知了。」

「世兄對戰事如此篤定？」

「自是篤定，否則也不敢這麼說。實話實說下來，這南陵真是不行，若要硬打，說是不明勝負還是給咱們面子了。」他望向殷仲樓問道：「你對你們北夷軍力可有了解？」

然殷仲樓卻最怕他問這個，目光幽幽凝視搖移不定的燭火，道：「多少有些了解。」

「那你可知兩國勝算各有多少？」耿季春在他尚未聞答覆前已是一嘆。

「世兄不必如此，這勝負……很難說。」殷仲樓忽覺有些歉然，那麼一剎那間忘了自己南來的目的為何，道：「南陵朝廷雖積弱不振，官僚卻仍能撐得大局，也非全無猛將強兵應敵，何必仗未起便先滅了自身威風？」

耿季春呵呵一笑：「你這般安慰我，可是與你那方過不去了！」

「無論哪方，與我均有絕大干係，別開戰自是最好。」

「是麼？你是真不希望北夷打勝仗？」耿季春眼鋒忽掃過來，一句話問得尖銳無比，全沒了平日的溫善和煦。殷仲樓不知多久沒見識他這般肅容，有些呆住，然他到底是頗工心計，臉色不變地笑道：「戰爭殘酷，無論何方得勝皆是如此，計較輸贏本無意義。」

「這倒是，只可惜人總看不清。」他又是一嘆，眉眼間已無方才凌利，道：「別提這個，太沉重。倒是有些事，現下不說，可怕沒機會再說。」他停了停，問道：「你可是隔日便走？」

「本是如此……」

「遲上一天可有要緊？我想與你去個地方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