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祀凰為古代妖獸,其形似龍,通身銀鱗,性喜食人,專擇惡人食之,以耀其身。積惡越重,則周身光華越顯,終乃化為星辰而去。

殷仲樓第一次看到這段記載,是在書房的火爐之中,短短四十八字,餘者盡皆歸於塵埃。他並非未曾接觸此類故事,然不知為何,自那次後,著魔似的,朝思暮想,睡夢中都有龍的影子,道是此物稀奇,若真能見著一面,不知該是多好。

他的字便是這樣來的,當時年幼,思慮簡單,現今回想起來,真如命中注定一般,叫人背脊發涼。


※   ※   ※


鍾王府位於京城南側,樓房臺閣嚴實實佔據整條大道,晨光照耀下,飛瓦琉璃金碧輝煌,端的氣派非凡。

鍾宇成年屆不惑,身長八尺,潤紅面皮,烏墨長髯及胸,生得氣宇軒昂,堂堂上將之姿。他一人獨行,穿越高拱迴廊,抵達那隱沒於修竹庭院的側廂廳房。

屋內已有兩人沿几而坐,見他推門進入,同時起身。為首者三十出頭,著金絲麒麟繡袍,神情俊爽,眼勾帶笑,舉手投足間自有風流,乃其二弟鍾宇義。

另一人白絹單衣,垂手而立,目視約十八、九歲,氣質秀雅,脫塵宛若天人。鍾宇成見此人容貌絕美,只道又是小弟的新寵,面露不豫,劈頭便對鍾宇義道:「你這荒唐習性再不改,為兄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你。明知今日商議要事,攜個伶人在側,成何體統?」

聽說如此,那玉人一般的男子臉色微變,冷笑道:「王爺好生興致,眼中僅視伶人戲子。這大國風度,今日可見識到了。」

鍾宇成才知錯認,臉上一陣青一陣白,倒是一旁的鍾宇義噗嗤一聲,大笑起來:「大哥,你誤會了,他是北夷王殷黎之幼子,此番為軍機大事而來。人還是你自己找來的,大哥難道忘了?」

鍾宇成一聽非同小可,不顧鍾宇義徯落,連忙道:「非是忘了,實因皇子相貌不似北夷之人,因而沒往這方面想,若有冒犯,還請不要見怪。」

「南陵國境昌裕,優伶娼妓供人狎娛者極多,料是不假。王爺眼光獨具,一時錯認,倒也無可責咎之處。」殷仲樓淡然道。

此乃全然譏諷之詞,礙於殷仲樓身分,鍾宇成不好發作,沉住氣笑道:「素知北夷地境人民爭強好勝,原以為只在武藝上爭鋒,想不到在言詞間也這般犀利不落人後,可真讓人大開眼界。」

殷仲樓亦微微一笑:「單這不落人後,豈非王爺畢生費心苦尋之物?」

一語中的,鍾宇成隨即收起心中不滿,正色道:「請坐,咱們言歸正傳。」



瑩月遍地,越發襯得杏紅柳綠。殷仲樓身倚雕欗,對清風徐徐,迎那繁葉羞花,兀地香氣襲人。

這官家庭院,總生得如出一轍,一味地群芳堆砌。然不知是否因太久未曾涉足,竟使他感到十分親切。

漠北並無這般風致,然他到底算是半個南國子弟。在他幼時生長之處,庭園樓閣鋪排之華美,不知勝過此地多少倍。

上回見到此番景色,亦是許久以前之事了,憶起過往,飄忽忽恍若隔世。北方大漠孤峰之寂寥縱然洗卻了溫潤暖色所培育出的柔情,卻無法抹去記憶,偏那才是他最渴望於歲月中消彌之物。

繁華戀醉,一夢萬年癡。

「這景致,比起你所居處又如何?」只聽一旁之人問道。

「美景如幻,自是好的,然太過嫵媚,終年身處其中,培養不出強健性情。」殷仲樓回答。

「這倒也未必。」鍾宇義似笑非笑地眺望那一抹冷月:「絕美事物,才能激起人侵佔的慾望。自古而今,不知多少人勵自堅強,只為得到這嫵媚江山。說南方人全然柔弱無志,未免有失公平。」

「這般說來,就不知鍾二爺可有角逐之意?」

鍾宇義呵呵一笑,「比起大哥,我確無大志,何況……」他瞄了殷仲樓一眼,意味深長地說:「江山美人,我一向偏好後者。」

殷仲樓偏過頭,刻意忽略話中暗示。回想起今日鍾宇成將他誤為戲子,恐怕這鍾二爺平日之行徑要負上絕大責任。

想當年他離開這是非之地時,年僅八歲,此後十年再未曾離開北夷國域。因此,他自然無從了解南人的審美觀,就算已知此地十分盛行那龍陽之好,也萬萬料不到會與自己扯上關係。倒並非其從不在自身相貌上注意,乃因這人與人間「情」、「欲」二字,對他而言,本就如浮雲一般飄渺迷離。

他想得入神,不覺眉頭輕皺,在鍾宇義眼中看來,竟又是另一番風致。鍾宇義含笑凝望許久,隨後說道:「我大哥一向有話說話,並無惡意,今日多有冒犯,還請海涵。」

「如此性直口快,手握眾家兵馬,豈不危險?」殷仲樓一挑眉。

「你甭操心,他在這事兒上心眼子比誰都細。這鍾王府能有今日規模,可都是他的功勞。」

殷仲樓微微點頭,不得不承認其所言有理。

鍾家之興起,確與鍾宇成手腕之高超脫不了干係。其父鍾嗣韜本為前朝大臣,兩子的官爵均世襲而來,偏生鍾宇成天性好武,禁不住那文官批折參奏的繁瑣,自行辭去世襲職位,取了個武狀元。恰那時與北夷邊界問題正擺不平,爭嚷了數年,終於戰起來,他那武韜才幹便正發揮十足十,除一次兵敗被俘之外,可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,而那唯一一次的失敗,實與南陵朝廷內部意見不攏,累得後方應援不足有關。

為敵所俘,雖是屈辱,卻使其結識了北夷王殷黎,即殷仲樓之父。

北境人民驍勇,敬重好漢,屢次交鋒,殷黎對這南人之膽識謀略早已留下極深印象。如今落入手中,亦不甚為難,吃穿用度均比照皇室,可說是禮遇周到,本亦有籠絡的意思,然見其心不忘南陵,便只好作罷。

之所以甘心作罷,乃因北夷王看出,鍾宇成這「心不忘」倒非何等忠誠之意。是時皓月千里,一王一將蓬帳外把酒言歡,論及時事,北夷王不禁喟嘆。男兒志在四方,終居人下實令人扼腕,何況這南陵政權一日不如一日,閣下以此等高才屈沉下僚,豈是一蓋鐵血應有之運數?

一番話說得鍾宇成心神馳騁,然北夷王卻僅是似有若無地一笑,終以八字收尾:羽翼未豐,等待時機。

自此次回歸後,鍾宇成很反常地由戰場上退出,一方面收斂鋒芒,韜光養晦,另一方面,專心做起收買人心的勾當。如今其身拜兵部統領,手握眾家兵權,雄霸一方,幾可與朝廷抗衡,若再加上北夷勢力,逼宮奪位可說輕而易舉。鍾宇成暗自尋思,打著燈籠也尋不著此等完美的時機,於是修書一封,派屬下可信者連夜送與北夷,而殷黎的回應也甚乾淨俐落,說是全力支持,在所不惜。

全力支持,固然有其考量在內,政治畢竟現實,和敬重與否全無關係。利益交換天經地義,把話先說白了,乃免日後糾紛。若仍不信任亦非無法解決,派個探子日日夜夜盯睄著便是了。

而此即是殷仲樓南來之真正目的。







〈聲韻學過了,哈哈哈哈爽啊!!!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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